“如父如兄。”我閉上了雙目，面無血色，分明才四個字，卻是要用盡全力才能說出來。

長吉與我絲毫血緣關系都沒有，但自小到大，長吉是我的玩伴，是我的兄長，是我的父親，是我的師傅，是我生活中的一切。

如意雖然與我一起調皮搗蛋，但那也是化形之後開始的，化形之前，我的生活裏，只有長吉，他在院子裏開辟出花田來，用靈泉給鮮花澆水，我在靈泉之中暢游，他時常用一種覆雜的眼神看著我，直到我化形之後，他不許我在那靈泉裏邊游泳，我才恍然大悟，原來他平素裏不僅用那口靈泉之中的水來澆花，自個兒也是喝的，雖然那時的我不是很明白他為什麽那麽介意我在其中游泳，但他也沒有為之責備過我……

化形之初，我如同一個幾歲的奶娃娃，是他不厭其煩的教導我，在外邊行走哪些能做，哪些不能做，我頭一回出門，小心翼翼的扒開長吉府上的大門，看著那外邊的世界。

我幾乎所有的第一次，都與他有關，包括此刻的苦澀。

“我想你心裏早已明白了，只是不願意正面應對罷了。”

扁鵲搖了搖頭，說著我太過於早熟，可我並不這麽覺得，有些事它只是來了，不分早晚。

“我想見他。”

我低著頭，心底裏最是隱秘的珍藏就這般被人掏出來，曝曬在烈陽之下，那種羞澀的、難為情的感覺，叫我擡不起頭來。

我不知道扁鵲是什麽時候走的，這位一向是慈祥至極的老神醫一向是最會照顧人的情緒，便是我這般的不堪，他也沒有當面指責我什麽，或者說，在成仙的這些年裏，他見過太多我這般的案例了。

我低沈著頭，腦海裏回蕩著恒娥那句“呦呦還小”。

哪咤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進屋來，在我對面的椅子上邊坐了良久，沒有與我說我，我覺著好奇的很，偷偷擡頭打量他，不曾想，他竟是也在看著我，目光沈寂，說不出的奇怪。

那張玉面花容如滿月的臉上沈澱著一種奇異的表情，不似兇戾，也絕非冷漠，仿佛是在看年少的自己一般。

我弓著身子，有些意外的喚了一聲元帥。

他平日裏極少進我這院子，大部分時間都是我躥去三太子神殿問他長吉的下落。

“過些日子，就能見到他了。”

他如此平靜的與我說道，於是我見天的盼著要見到長吉，只是見到他的那一天，肝腸寸斷，百轉千回的湧入了我的心頭。

如意終究是沒有與月老一起來接我去情緣宮中，事實上自那次元帥府門前一別，我再沒有見過他，只聽聞元帥府中的丫鬟提及過，他被月老關在姻緣殿中，不吃不喝已是好幾日了。

誠然月老是個極有人情味的仙，也是怕引火燒身的，他雖然從未直言過關於我的事情，但畢竟與長吉也算得上是個酒肉朋友，我時常跟在長吉身邊蹭吃蹭喝，他但凡是有點眼力見的，定也是能夠瞧出一二的。

我嘆了一口氣，聽著哪咤說要帶我去見長吉，換上了長吉親手為我補過的那件湛藍色長裙，站在水晶鏡前讓仙玨為我挽發。

“姑娘今日真是難得的笑了。”

仙玨笑著將我的發挽起來，自梳妝臺前拿了一支碧綠色的玉釵固定，我對著鏡子左右轉了轉頭，興沖沖的跑去三太子神殿。

哪咤似是睡了一夜，精神頭甚是好的在門前伸懶腰。

我畏懼於他身後那巍峨、高大的神像，止步於神殿門前，他看見了我，似是沒想到我來的這般早，只他不知道的是，我昨晚興奮了一夜沒睡，翻找著儲物袋裏邊的衣裳和首飾，一件一件的試穿過來，直到卯日星君司晨，仙玨、仙縷入內服侍，我方才故作一副剛起床的樣子出來。

“走吧。”哪咤關了門，走到我面前來，將那一只甚是好看的手遞給我，有了頭一回的經驗，我甚是識趣的將我那瘦了幾分的爪子放進哪咤的大手之中，由他帶著我走出了元帥府。

“元帥今日不用早膳嗎？”

看門的小廝看了看時辰，自言自語的說道，但我已是隨著哪咤走的遠了。

“我們不是去見長吉嗎？這是去誅仙臺的方向啊。”

走著走著，我便已是覺著不大對勁了，扁著嘴停了下來，奇怪的看著哪咤。

“到地方了你便知道了。”

哪咤沒有回頭，只拉扯著我往前去，這一日，因著黨派分歧而異常的冷清的天宮裏邊忽然間熱鬧了起來，三五成群的往誅仙臺而去，我初初還覺著好奇，直到李哪咤不鹹不淡的說破了事情，我方才覺著如遭雷劈，站在原地邁不動步子，便是早前施展的飛行術也失了法力，一下子墮到臺階上邊，神魂於瞬間歸位。

原來今日哪咤是帶我來觀刑的，而受刑者正是長吉。

哪咤在人群裏邊尋了個位置，我想掙脫他的手撲向那被九曜星官、二十八星宿圍著押往誅仙臺的長吉，但我用盡全力，也掙脫不了。

我甚是頹廢的望著長吉從我面前走過，一身雪衣殘破不堪，紅色的曼珠沙華在衣間飄飛，顯得愈發的不詳，雙手被手臂粗的鐵鏈捆在胸前，兩只腳上拖著拳頭大的鐵球，他步伐平穩而又艱難的走著，身形愈發的消瘦，叫人不忍一觀，他沒有回頭看我，從我面前走過，連一個餘光一絲分神都不曾給過我，仿佛是從來不曾認識我一般。

“長吉。”

我捂著自個兒的口喚出了聲，眼睜睜的看著他被押上了誅仙臺，我想沖上去，沖上去將他帶走，但哪咤的雙手押在我的肩上，肩上千斤沈重，我連張嘴說話都甚是艱難。

“不要看。”

對我從來都不冷不淡的李哪咤忽然間捂住了我的雙目，我不忍看，法力低微如我，神識也穿不過那誅仙臺上厚厚的結界，但火德星君宣法旨的聲音依舊是飄忽入我耳。

我忽然感覺這世界如一汪深潭，我雖為龍族，但如被削去四肢，斬斷龍尾，拔去犄角，剔除龍牙，無法游動，無法呼吸，無法掙紮，無法浮出水面，一口氣憋著難以吐出哽在喉頭，只覺得頭暈目眩，腿腳發軟。

在火德星君念到私闖兜率宮，念到肆意施法導致凡界大水滔天死傷無數、地府枉死城鬼滿為患之際，我已是捂不住自個兒的嘴，站不直身子，彎身弓背蹲了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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